我第一次意识到「钱」这种东西，是在小学的时候。
我第一次意识到「权利」这种东西，也是在小学的时候。
我想所有人在上学的时候身旁都有一个这样的人：
他家境优渥，学习优秀，长相清秀。
在低年级的时候，所有的女生都喜欢欺负他。
在高年级的时候，所有的女生都远远地望着他。
这个人的身边有很多朋友，你也是其中一个。
但是在某个时间段你会突然意识到，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他在某个时间似乎已经走了很远。
因此你必须得放弃他，不然你就无法继续在自己烂泥一般的生活中打滚。
他天生就是王子，而你只是个无法见光的蝙蝠。
当然，你可以和朋友们混迹在一起，说他的坏话，说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从内心中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心知肚明，如果有机会，果然还是想成为他。
我在上学的时候，身边也有一个这样的人。
他叫符星，是女孩子们的王子大人。
☆
在我的印象中，上学后的符星还是很爱哭。
被男孩子欺负了会哭，被女孩子打了也会哭。
但是他仍旧很得老师的喜欢。
除了学习很好这个原因以外，我觉得和那辆总是接他上下学的黑色轿车脱不了干系。
每当那辆轿车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之内时，包括我父母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若有若无地瞟一眼。个别胆大的父母和路人则会一直盯着它微笑着指指点点。
接送符星的保姆换了两个，保姆们涂的指甲油从豆蔻色到深紫色最后到玫瑰粉，但是司机却一直是那个穿着黑色西服总是笑着的男人。
凭借着在幼稚园时期结下的深厚友谊，我假装察觉不到周围人对符星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将他称作为我的兄弟。
直到我情窦初开的五年级——
我喜欢上了班里最优秀可爱的女孩子。
她总是穿着嫩粉色的裙子，皮肤白皙得像是玉兰的花瓣儿。
和那些喜欢对我动手动脚的女生不同，她经常柔弱地站在角落，连说话声音也不曾大过。
这一切激起了我的保护欲。
于是，为了得到她的注意，我开始拼命地努力。
学习，运动，校园活动……
只要她在看我，我就会觉得开心。
只要她对我微笑，我就会充满能量。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更何况她是一个那么柔弱的人，我只怕伤害到她。
于是那份爱意日渐加深，却仅仅荡漾在我的内心里。
我知道在所有人都会跑去操场玩儿的时间那个女孩子会安静地呆在屋子里看书。
我思考了很久想要制造偶遇，在某一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是那一天似乎和以往不同，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她的朋友们。
那些会打我、会打符星的母猩猩们。
我蜷缩在阴影处，靠着墙，听着她们和她聊天。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轻柔，让我心里痒痒。
“你真的不去告白吗？升上六年级之后我们可马上就要毕业了！”
“可是……”
“你这么漂亮又可爱，他怎么会拒绝你嘛！”
“对啊对啊，勇敢一点！”
我听到了什么？
她有了喜欢的人。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会不会有可能是……
我？
“你们觉得他会去上哪所初中呢？如果……可以和他去一所中学的话，我……”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嘛！”
“就算是到了一个中学，你也可以以他女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边啊！”
“对啊！而且他家里那么有钱，不一定会和咱们去一所中学啊，万一去了私立你到时候该怎么办？”
钱。
钱是……
钱的单位是YUAN。
我用客观的知识填补脑海。
但符星家那辆黑色的轿车却还是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想到总是骑着自行车的父亲看向那辆车时复杂的目光，我想起父母在厨房的窃窃私语。
“让他和符总的儿子一起玩真的好吗，万一受伤了咱们怎么赔得起？”
“嘛小孩子应该没事吧……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受伤也是难免的。”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符总为什么把符星送到那种幼儿园来，还跟咱家孩子上一所小学？”
“人家大概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得了吧你，人家符总是什么人，北京的学校还不是随便挑？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想就只能让孩子上个破烂学校？”
「真是的。」
妈妈一边说着自己的口头禅，一边将抹布扔在厨房的台柜上。
那时的我如同现在一样躲在角落里。
我低着头。
对于我来说那是过于遥远的东西——就仿佛周围的人在评判你呼吸的空气是否香甜以此来决定你的幸福程度一般。
我真的不在乎这些东西。
为什么她们会在乎这些事情呢？
但是……
她不一样。
她一定不一样。
我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里，向上天祈祷。
「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至少……请不要让她喜欢上符星。」
“我……”
教室里的她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
“我要去向他告白……”
“哇啊啊啊啊啊啊！！”
母猩猩们击掌发出欢快的声音，柔弱的她在她们中间微微地笑出了声。
休息的时间很短，于是大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我能听见教室中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
母猩猩们一个两个地走出了教室，穿着粉裙子的她走在最后。
她看见了躲在阴影处的我，面颊一红。
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站起身拍着屁股上的土，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对我笑着，弯起柔软的嘴角。
“请问……你知道，符星在哪里吗？”
急速的下坠感。
我在向着无底深渊掉落。
她的话语抽去了夏日最后的暑气，将我留在了黑暗里。
我摇摇头。
她略感遗憾似地笑着。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符星最好的朋友。”
眼前她的脸扭曲了。
我的黑暗也扭曲了。
上天没有听见我的祈祷。
我想，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
比起神，或许还是黑色轿车来得管用一些。
我想把黑色轿车砸得稀巴烂。
我想杀了她。
我想杀了我自己。
她粉红色的裙摆扬起，摇晃着摇晃着，摇晃出我的视野。
她还活着。
但是她离开了。
符星不在。
但是她会找到他。
我张开我的左手，像是第一次见到它一样凝视着上面的纹理。
我向正常的世界告别。
我要杀了只是作为“符星最好的朋友”的自己。
我要自己活下去——
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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